小时候,年关一近,村子便热闹起来,做年糕那可是过年的大事,人人翘首以盼。
父母老早就开始忙活,把晚稻粳米浸在大木盆里,那一颗颗米粒,就像刚睡醒的胖娃娃,在清水中肆意地伸着懒腰,愈发变得通透明亮,恰似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玉珠子,圆润润的,还透着股淡淡的、若有若无的稻谷香。我总忍不住凑过去闻,那香味像是在悄声跟我诉说着泥土和阳光的那些事儿。等米粒吸饱了水,父母把水沥干,后半夜,一家人就裹得严严实实,趁着寒冷的夜色,怀揣着对年糕的期待,父亲挑着装满米的箩筐朝大队的年糕工坊赶去,我跟在他后面。一路上,寒风吹得脸生疼,但心里头却是热乎的,想着马上就能吃到年糕,脚步也轻快了许多。
一进工坊,嚯!那场面,热闹得很。机器的轰鸣声和人们的说笑声搅和在一起,就像奏响了一曲专属于年关的交响乐。我好奇地张望着,眼睛都快不够用了。旁边那机器的皮带慢悠悠地转着,父亲把浸好的粳米送进磨坊,眨眼间,洁白的米粉就像冬天的雪花,纷纷扬扬地从机器的出口落下,似冬日里轻盈的瑞雪,带着米粉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。这清香,是乡间泥土与阳光的凝练,质朴而醇厚,瞬间弥漫在整个空间,叫人心生欢喜。
米粉弄好了,便是我们这些孩子们最期待的蒸米粉环节。大灶房里热气腾腾,仿若仙境一般。老师傅把米粉倾入一个大木桶,添上适量的水,那双手在米粉间熟练地翻搅,一招一式皆有岁月沉淀的韵律和巧劲儿,活像一位造诣深厚的指挥家,引领着食材迈向一场华美的蜕变。直至米粉均匀湿润、浑然一体,似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。接着,灶火熊熊燃起,跳跃的火苗仿若欢快的舞者,映红了伙夫的面庞,也照亮了我们满是好奇与渴望的双眼。随着木桶被架上蒸锅,热气不住地升腾,工坊里米香愈发浓郁,那香气仿若一双温柔的手,轻轻扯动着你的嗅觉神经,引得人不知不觉沉醉其间,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,口水在嘴里直打转,心里就盼着能快点吃到年糕。
米粉蒸熟。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将蒸熟的米粉倒在案板上,开始不停地揉、搓、压。他的双手仿佛带着魔力,将松散的米粉逐渐聚拢、驯服,变成柔韧而富有弹性的米团,米团在他手中不断变换形状。随后,将揉好的米团一点一点放入年糕机的入口,机器转动,白胖软糯的年糕慢慢从出口钻了出来,宛如一个可爱的胖娃娃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个人间。旁边的另一位老师傅用刀片将年糕切成一段段,整齐地排列着。此时,父母赶忙将年糕一根根放到竹扁上晾晒,而我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,趁父母不注意,偷偷揪下一小团,迅速塞进嘴里。那滚烫的年糕在舌尖上跳跃,软糯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韧性,米香瞬间在口腔中绽放,来不及细细品味,便已滑入喉咙,只留下满嘴的香甜和满心的欢喜。
年糕的吃法多种多样。在物资并不丰富的儿时,青菜炒年糕便是餐桌上的常客。自家菜园里新鲜采摘的青菜,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,洗净切段,放入热油锅中爆炒至断生,那“嗞啦”一声,仿佛是青菜欢快地呼喊。随后加入切好的年糕片,再撒上一小勺盐,快速翻炒。年糕吸收了青菜的汁水,变得更加油润可口,一口下去,青菜的清甜与年糕的软糯完美融合,那滋味是家的味道,是儿时最温暖的满足。
还有那红糖蘸年糕,更是冬日里的甜蜜享受。将年糕切成小块,放入锅中蒸热,待热气腾腾地出锅后,蘸上浓稠如同琥珀般的红糖汁,放入口中,年糕的软糯与红糖的甜蜜交织在一起,瞬间驱散全身的寒意,只留幸福与甜蜜在心头萦绕。
如今,岁月流转,儿时的工坊早就没了,那些曾一起做年糕、吃年糕的伙伴们也都散落天涯。但那记忆中的年糕之味,却始终萦绕在心间,成为我对老家、对儿时最深情的眷恋。每至寂静的夜晚,那熟悉的味道总会悄然浮现,带我回到那段纯真无忧的时光,重温那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