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雨
◎ 刘恩保

 

    雨水是沿着惊蛰的缝隙渗下来的。起初是细若游丝的絮状物,悬在半空里,像谁家晾着的白纱帐被风吹散了经纬。檐角垂下的水滴颤巍巍地坠入青砖缝隙,惊醒了去年深秋埋下的梧桐籽。

    我推开窗时,老黄狗正蜷在门槛边打盹。湿漉漉的鼻尖翕动着,忽然支棱起耳朵——檐下那窝新搬来的雨燕在啁啾,尾羽掠过水洼时,带起一串碎银般的水珠。远处菜畦里的韭菜芽顶破地膜,嫩生生的叶尖沾着晶亮水雾,仿佛婴孩睫毛上未干的泪痕。

    后巷传来铁器相击的叮当声。老张头又在翻腾他那些农具,生锈的锄头刮过青石板的声响,混着雨丝落在瓦当上的轻响,倒像是某种古老的打击乐。去年秋收时摔断的镰刀斜倚在墙角,刀刃上的红锈被雨水冲淡,洇成暗褐色的纹路,像极了老人手背蜿蜒的血管。

    老张头往掌心啐口唾沫,磨着新买的犁铧。他总说惊蛰的雨是老天爷撒的种,落到土里能听见芽儿破壳的脆响。我蹲在廊下看蚂蚁搬家,它们举着白色的卵,在湿润的砖缝间排成蜿蜒的细线,仿佛大地裂开的毛细血管。

    雨势渐密时,巷口飘来艾草混着新泥的气息。妇人挎着竹篮匆匆走过,篮里刚挖的荠菜还沾着晶亮的雨珠。她踩过的水洼漾开涟漪,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,以及天空下连绵起伏的黛色屋脊。

    晌午时分,雨帘中忽然浮出几顶伞。上学的孩童们踩着水花归来,鞋帮溅满泥点,却不妨碍他们用树枝拨弄路边的水沟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槐树下,专注地看雨水顺着树皮的沟壑流淌,那些龟裂的纹路此刻成了微型河道,载着去年的枯叶奔向未知的远方。

    我忽然想起祖父书房里的《芥子园画谱》。那些晕染的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鲜活,仿佛雨中的远山正在宣纸上层层叠叠地漫开。砚台边缘凝结的水珠坠入笔洗,惊散了水面上漂浮的几点墨梅。

    入夜后雨又缠绵起来。我枕着雨声入眠时,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声音,我想,那应该是睡了一冬的种子在翻身。

 

当前:B3版(2025年03月04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