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虫鸣记
◎ 董云璐

 

    晨起推窗,檐角悬着残露。忽见细枝上有物蠕动,原是一条青虫正伏在榆钱边缘啃食。新叶初绽不过三日,这饕客倒来得准时。我俯身凑近,见它通体碧透如玉髓,脊背间缀着几粒金斑。它吃得极专注,头颈一伸一缩,榆钱便在它齿间弯成新月。

    这让我想起幼时在故乡,总爱蹲在祖母的丝瓜架下看虫。春日藤蔓疯长,叶底藏着无数秘密:金龟子背着铜绿铠甲巡视疆域,蚜虫们挤作一团吮吸汁液,螳螂举着镰刀静候伏击,每片叶子都是虫子的戏台。

    河堤的芦苇刚抽新穗,水蜘蛛在浮萍间划出银亮轨迹。忽见朽木桩上有团琥珀色的茧,薄如蝉翼的丝络在夕照里泛着虹彩。我屏息蹲守,约莫半盏茶工夫,茧壳悄然绽裂,湿漉漉的蝶翼缓缓舒展。这初生的菜粉蝶竟不惧生人,在我掌心稍作停留才翩然远去。翅尖沾染的金粉沾在指纹间,让我想起旧书页里夹着的多年前的那片银杏叶,同样泛着时光淬炼的微光。

    暮色初临时,纱窗上落满蠓虫。它们撞着玻璃发出细碎声响,忽有壁虎从窗棂缝隙游出,闪电般卷走几只飞虫。这场猎杀寂静得令人心惊,飞虫甚至来不及在窗上投下完整的剪影。

    夜读时总有小蛾来扑灯。这些鲁莽的“殉道者”将身影放大在墙壁,演着皮影戏般的悲喜剧。某只绿翅夜蛾格外执着,绕着台灯盘旋出螺旋线,最终坠落在摊开的《诗经》扉页。我用钢笔尖轻轻将它挑起,见翅脉纹路竟与青铜器上的雷纹暗合,仿佛商周工匠早将虫翼的密码铸进礼器。

    如今写字台玻璃板下,压着我收集的虫蜕:蝉的空衣保持着攀附的姿势,蜻蜓若虫的外壳像件微型胄甲,某片枯叶背面还粘着角蝉蜕下的黄金面具。这些轻如叹息的遗蜕,比任何史书都更诚实地记录着,生命如何在时光里完成它们的史诗。

当前:B3版(2025年03月04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