湿湿的凤凰
马继远(河南)
到湘西凤凰,缘于想体会沈从文笔墨间的静谧、触摸沱江水清浅的绿波、领略吊脚楼欲飞的风姿……或者,是受了那句“为了你,这座古城已等待了千年”的煽情广告词蛊惑,自己也想为心灵找个栖息之所。
暮春之夜,凤凰古城窄狭的古巷中,店铺林立,游客接踵,喧嚣之声不绝于耳。城门的拱洞下,有大都市才得见到的流浪歌手,投入地弹着吉他唱着歌。歌手脚前的草帽里,零碎地躺着路人的馈赠。他们的歌声,青涩但苍凉,渗着找不到家的迷茫。
沱江,已经不再温情。江水两岸吊脚楼里涌出的拳猜行令声、跑了调的歌声,在并不宽敞的江面汇合远逝。临江悬挂的红灯笼,透着晕晕的光,慵懒地沿江铺陈开去。上游下了暴雨,浊红的江水翻滚急下,所幸,还未完全淹没岸边。站在河岸嶙峋的岩石上,买盏花灯,点亮蜡烛,放入湍急的江水,祈求一份和谐安宁。花灯很快随江水漂远,不知最终漂向何处。
夜半时分,下起了雨。我从睡梦中醒来,外面没有任何光亮,凤凰城这时候该是睡着了,那雨敲打石板的啪啪声,似古城厚重的心跳。躺在床上,静心听着。逐渐,心神归于安然。
次日,大雨倾盆,古城完全湿漉漉的。青砖灰瓦的房屋,飞檐高耸的马头墙,笼罩在雨幕中,更显古朴典雅。紫红色石砂板铺就的巷道,纤尘不染,弄不清是本就不带尘埃,还是尘埃昨夜被冲刷走了。脱去已经湿透了的鞋子,光脚走在石板上,让自己与这个古城零距离接触,真实感知古城的脉动。清凉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、沁入心脾。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清爽,恰似炎炎烈日下的一丝冷风、久旱之后的一丝甘霖、迷茫之后的一丝亮光。这份感觉,可能正是凤凰古城本应展现给世人的神圣感。
雨稍住了,沱江水却仍在暴涨。坐在横跨沱江之上的虹桥千年风雨楼茶社,凭窗眺望,板桥、跳岩早已沉入江中,过往徜徉于江上的叶叶扁舟均已消失。吊脚楼细长的支柱几被江水淹没,让人心惊,担心那些木质的支柱能否经得起江水的冲刷。毕竟,这些苗族风情的房舍,虽形如凤凰欲飞,终究还是人间的物什,承受的还是人间的风雨。还好,吊脚楼安然,真似凤凰古城一般,稳然如初,处变不惊。
从虹桥出了古城,我来到江北,沿江而下,去寻找沈从文先生的墓地。这里,已经是另一番境况。柏油路上车辆来来往往,沾满湘西地区常见的红泥,走在路边,不时还得躲避车辆溅起的泥浆。倒是两岸青山,苍翠欲滴,袅烟白云,轻飘逸游,显得纯净而神奇。
碰到位背着竹篓的苗族妇女,询问到墓地怎么走,她说前面的桥已经被淹,无法到达,我只能抱憾而归。随她返城时,想抄江边的近路,可惜洪水已经彻底淹没了江边小道。这位妇女告诉我,江水好些年没有这样大了。看来,能看到沱江咆哮激荡的一面,偶遇大雨淋湿了的凤凰,也算幸事。
沈从文先生在《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》中写道:“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”。想必,这湿湿的凤凰,也曾深深镌进先生的幼时记忆,缕缕渗入先生的游子乡愁,让后人得以在先生留下的字里行间,品味凤凰城的安详幽远。
湿湿的凤凰,消弭了尘世的喧嚣、嘈杂,褪去了凡间的利禄、浮华。凤凰的纯净,人心的安然,或许正是因了这雨、这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