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在楼顶的夏夜
江德华(浙江)
  夏天的夜晚,忽然被什么声响惊醒,迷迷糊糊睁开双眼,乍看见满天繁星闪烁,会让人略略感到诧异,然后,回过神儿来,心中顿时涌起小小的甜蜜喜悦和激动,精神也为之一振,不禁微笑。再定睛细看,头顶这片星空,斗转星移,万千变幻,与入睡前已是大不相同了。
  小时候,我家住在一幢楼道狭窄昏暗的家属楼,四层十二户全是同个单位的人,相互之间非常熟悉。那时没有空调,电扇还经常因为停电而罢工。酷热晴朗的夏夜,各家各户耐不住室内的闷热,便会集体搬上楼顶纳凉过夜。相比之下,同个城市里那些更多是住平房的人们,只能选择马路牙子、河堤、火车站广场纳凉,就远不如我们方便惬意了。
  那时往往是天气刚转热,楼里的孩子们就急切起来,纷纷使出孩童特有的小狡猾,试探大人们对于睡到楼顶上的态度。可是,大人们的耐热性可比孩子们强得多,一口回绝道:“还没那么热!”于是,蔫头耷脑的孩子们,相互交换着情报,继续默默期盼。
  连续几天大太阳,屋里像是蒸笼,一晚比一晚难捱。某天晚上,楼里某个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,隐隐传出“楼顶”。于是,整幢小楼便像是炸开了锅,孩子们纷纷向家里的大人乞求,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欢呼声此起彼伏,像是在宣告一场狂欢开幕了。
  吃过饭,洗过澡,抹一身驱蚊花露水,等不到天黑透,一家老小便在孩子们的催促声中,夹着竹席,抱着凉枕,拎着茶壶水杯,穿着拖鞋,浩浩荡荡向楼顶进军。走出楼梯间,站上楼顶,旋即吹来一阵凉爽的晚风,让人全身为之一畅。随后,脚底传来一丝烫意,那是晒了一整天的楼顶,在热情的表示欢迎。
  所谓睡觉,更像是借口。来得最早的,除了一群嬉闹的孩子,就是一伙痴迷打扑克的男人。楼梯间墙沿外装着一盏路灯,足以为下面两三摊牌局照亮。牌桌其实是块破旧木板,胡乱钉了些杂木疙瘩权作桌腿,勉强立得稳。各人自带矮凳或马扎,团团围住牌桌坐下,牌就被甩得噼里啪啦,打牌的人更是吆五喝六,热闹非凡。若是赶上周末,待到天大亮,孩子们已睡醒,牌局尤不肯散。
  楼顶对于孩子们来说,不啻为快乐的天堂。四周建有半米多高的护墙,足以保护跑来跑去的小小孩儿,反倒是对于上了学的大小孩儿,似乎显得危险一些。女人们一边闲扯家常,一边眼睛要跟着孩子转,不时会发出一声急吼:“不许扒上去!”被吼的孩子并不在意,迅速转移阵地,换一个地方继续尝试危险动作。
  眺望远处的灯火,张望楼下的行人车辆,扔纸飞机,丢降落伞,拍画片,打三角板,吹肥皂泡……所有能想到的快乐节目,都会在这个楼顶上演。如果哪个男孩走运,逮住一只飞蛾或不知名的虫子,一群男孩便跟着装腔作势吓唬女孩们,整个楼顶沸反盈天,女孩的惊叫,男孩的怪笑,女人的责骂,各种声响混杂一团,简直造了反。直到拿着虫子的男孩终于惹烦了正打着牌的老爸,狠狠挨上一顿臭骂,混乱才在失控之前歇止。
  夜渐深,殷勤的晚风带来更多凉意,玩累了的小小孩儿们,一个接一个先入梦乡。于是,大小孩儿们也被勒令保持安静,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回自家凉席上。这段时间,最是百无聊赖,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看星星了。
  繁星满天,不胜其数,忽闪忽闪的。听说过猎户座、仙女座之类的孩子,会试图看出个所以然。可是,瞅来瞅去也拼凑不出个名堂,心下一片茫然,索性不去理会那些古怪的名称,就这么静静地随意地看着星星发呆,已足够美好。看着看着,不知何时眼睛一闭,再睁眼时天已大亮。
当前:B3(2018年08月02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