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秋时节，一个微雨的早晨，我在行走。

    我沿小城的丹河岸边行走。脚下，是石板路，透着幽幽的青光，氤氲着时间的沧桑；夹岸，草未衰，花静放，花草萦绕，弥散着这个季节的清芬。有露珠在草叶上缀着，晶晶的亮，像顽童的清纯的眼睛，凝视着这个安好的世界。不断有行人从我身边走过或者对望而来，姗姗而无语，默然颔首或相视一笑，然后，轻轻地擦身而过，如一阵温煦的风。

    我喜欢，这种安静而祥和的清秋佳日，清早氛围。

    天在落雨，雨点不大也不绵密，只是稀稀疏疏地落着，打在脸上，是一种洒脱的清凉、透爽，让人油然而生一份快意。举首望天，天上的云，是一块一块的，白的、灰的、黑的，交织在一起，却并没有连绵成片，更没有黑云漫顶。静静地望着，竟然望出了一种绵软的质感，想到母亲做棉被时，续进被单里的那一块块软棉，想到冬日里，拥被而卧时的那一份温暖，像儿时，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自己。云块隙缝处，漏出斑斑驳驳的青天，黑云映衬之下，便显得愈加的蓝，是一种晶莹的蓝，一种醉人的蓝——吃酒刚过，恰好微醺。

    身边，丹河的水在流淌，还有一汪汪的池塘，一座座的滚水桥。

    望向水面，雨滴水上，泛起点点细碎的水花。鱼儿或许是受到雨点儿的挑逗，便也在水面上蹿跳不已，嬉戏如顽童，于是，便觉得那鱼儿，好自在，好自在。蓦然间，也就想到了那个关于“鱼之乐”的故事。

    庄子和惠子一道在濠水的桥上游玩。庄子说:“白鲦鱼游得多么悠闲自在、从从容容，这就是鱼儿的快乐。”惠子说:“你不是鱼，怎么知道鱼的快乐?”庄子说:“你不是我，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的快乐呢?”惠子说:“我不是你，固然不知道你；你也不是鱼，你不知道鱼的快乐，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。”庄子又说:“还是让我们顺着先前的话来说。你刚才所说的‘你哪里知道鱼的快乐’的话，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儿的快乐而问我，而我则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鱼儿快乐的。”两个人说来道去，更像是在做一场绕口令，好像这个问题很复杂化。我想，无非是庄子羡慕“鱼游水中”的那份悠游自在罢了。

    水面上，不止有鱼，还有鸟。一种叫做野鸭的水鸟，灰黑色，古文里多称其为“凫”。这种鸟喜欢浮在水面，随波上下，觅食或者嬉戏，看上去很悠闲，亦是具备一份从容自在的姿态。不过，凫的这份自在，有人喜欢有人忧。当年，楚国国难当头，屈子感时伤世，不愿意像凫那样随波沉浮，他说：“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，将泛泛若水中之凫，与波上下，偷以全吾躯乎？”——是要随波逐流苟且保全如水中之凫，还是要做一匹昂昂然的千里马呢？而看凫心喜的也有很多，唯袁小修最可人。当年，他江上游居，所用之舟，即名“泛凫”。他所追求的，正是一种如凫一般自在的悠游状态。

    滚水桥上，有女人在浣衣，着红色衣服，远看像一团火。女人手中，握一木瓜（亦称“棒槌”），正上下挥动，用力地敲打着石板上的衣服。咚咚咚的敲击声，传出很远，在这样的一个早晨，清脆而响亮。我站住了，情不自禁地凝视着，觉得这女人的浣衣，古风照人。

    很久很久以前，中国的女人，就以这种方式浣衣了。特别是秋天，此等浣衣声，常常引发游子、嫠妇们的一怀愁绪。“寒砧声”甚至让身为帝王的李煜，也难免多情一伤：“深院静，小庭空，断续寒砧断续风。无奈夜长人不寐，数声和月到帘栊。”（《捣练子令·深院静》）

   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，雨仿佛落得大了，于是，继续前行。这个微雨的早晨，我行走，观景，遐思，感觉生命之娴美，似乎莫过于如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