煤油灯往事
杨宽林(四川)

    回老家搬腾物件时再次见到了煤油灯。当那一豆灯火如一粒种子,从我记忆的土壤中再次发芽时,它的生长已是换了时空。现在,就让它以我笔下这些文字为叶片,并借助词语的枝桠,慢慢地拓展开去。

    数间乡下的老土房子在为我和家人遮风挡雨的同时,也为这一豆摇摇欲坠的灯火挡住了卷南扫北、东吹西刮的风。让那红红的一粒顶在灯芯尖上的“豆”,有惊无险地缀在那里,红着豆大的火,闪着昏黄的光。或是在农家睡房中的一张长条旧木桌上,或是悬挂在被烟熏得漆黑的乡下厨房墙壁上。尽管灯火就那么红红的一颗小豆粒儿,可它昏黄的光却将整间屋子都装得满满的。若是偶尔打开屋子里的一扇门或窗,那光就会像池子里溢满的水一样,哧溜一下流出去一些,将门或窗子外面的某个地方照亮。那时的我一直并不小视这一小小的“豆”,并一直对它心怀敬仰和感念。在它昏黄的光下,念小学的我看完了一本又一本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人书;就在它昏黄的光下,有着篾匠手艺的父亲挥动篾刀,从粗大的竹子身上抽出一根根细如丝的篾条,编织出一担担竹篓、簸箕、篮子等家用器具,供家用或为家里换来一些生活费用;就在它昏黄的光下,陪伴着灯下干活的母亲,将乡村夜的寂静和单调搓成细细长长的麻线;就在它昏黄的光下,母亲纳出一只只用碎棉布做成的千层底,为父亲和我们6个兄弟姊妹赶制出一双双牢固舒适的布鞋棉鞋,给我们在学校里不小心划出的衣服窟窿补上平复的补丁……

    煤油灯,是用一只玻璃药瓶或墨水瓶,在细颈子处用细铁丝扭出个挂耳,在铁盖上打出个洞,用一小块薄铁皮卷出个细管子,再用一根棉线穿入里面,将插有棉线的细铁管穿进铁瓶盖上打出的洞中固定好,给瓶子里倒上煤油,一盏简单的煤油灯就制成了。这个不存在艺术造型,也没有观赏价值的物件,在当时的乡村却很实用。那时,供销社的商店里也能买到一种玻璃罩子、造型很好看的玻璃台灯,可乡下人嫌它太贵,又耗油又易被摔碎,一般人家都不用它。

    最难忘的是读初二那年,那时刚刚通电,上晚自习的时候却停电了。老师让我们把自带的煤油灯点亮,一个教室里几十盏煤油灯亮起,那场面既壮观又叫人激动,一豆灯火映照一张认真而又专注的脸;几十豆灯火,映照着几十张认真而又专注的脸。只可惜那时很少有照相机,要不然将这一场面拍摄下来,把它作为一个时代的标志保存到今天,也许在价值上用得着“珍贵”一词了。那都是清一色的用墨水瓶制成的煤油灯,两节晚自习下来,每个人的鼻孔里都是一层黑黑的油烟灰。尽管那时的学习条件那么差,可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辛苦。在那盏用墨水瓶制成的煤油灯下,我在完成了功课之后,一本本大部头小说也在它昏黄的灯光下被读完。

    煤油灯如豆的灯火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了,它已被电灯明亮而耀眼的光流给冲远了。而今天,当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作时,才发现在我记忆的土壤里,仍然还留有这粒“豆”的一席扎根之地。这让我感到惊讶和欣慰,这粒如豆的灯火,又一次从我记忆的土壤中发出芽来,在追求物质和金钱的今天,照亮了心灵中那方小小的朴素和纯净。它还能照亮另外的一些什么,或能将其它的一些什么照亮呢?我深深地问自己。

 

当前:B3(2019年08月28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