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白云生
路来森(山东)

    秋意深深,棉花肆意绽放;拾棉花的人,也正忙着。

    所谓“拾”,实则是“采”,拇指、食指、中指,三个指尖轻轻一捏,一朵棉花就被“采”下了;一朵白云,也就在指尖间生成了。

    拾棉花的日子,都是好天气,因为晴天才能拾棉花啊。

    大片的棉田里,一朵朵棉花挤挤挨挨,放眼望去,是一片片耀眼的亮,那“亮”的是白,是棉花的白。秋风瑟瑟地吹着,凉意阵阵,天空高远,那份澄澈的蓝色很纯净——天上没有云,天上的云都掉到地上了,都掉到这大片的棉田里了,变成了枝头上的一朵朵云絮,恣意摇曳。

    母亲在前,我在后,我们一起一步步向棉田走去。那时我还小,最爱跟着母亲去拾棉花,但母亲总会说:“你哪儿叫拾棉花?你那是叫添忙。”可不管怎样,我都是跟定母亲的。

    我喜欢看母亲拾棉花的样子。那时,母亲还很年轻,她穿一件红色的上衣站在棉田里,就像站在了云层里。母亲是“白云”深处开出的一朵娇艳的花,远远望去,又似一簇窜动的火苗——那景象,好美,好美。

    多少年后,我都依然清晰地记得母亲曾经的美丽,和她曾经燃烧过的美好年华。

    拾棉花是慢活儿,急不得,可我站在母亲身边,却觉得母亲的动作轻巧敏捷。她的腰上捆一个包袱,左手撑着包袱口,右手上下翻转,拾得的棉花就被放进了包袱里,那速度快极了,像极了魔术师的手,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。母亲拾过棉花的身后,一朵朵的“云”不见了,那些“云”被母亲收进包袱里了。再往后,它们也许会变成一床床的棉被,让人们在寒冬里做着“云”一般的梦,梦里,飘着一朵朵洁白的云。

    有些时候,或许是一朵棉花太过可爱,母亲拾到手中后,竟舍不得放进包袱里,而是用三个手指尖轻轻地捏着,美滋滋地端详一番,那眼神里有着无限的柔情。于是,我站在母亲身边也静静地端详着,我看到那朵棉花成为了母亲指尖上最美的花,那朵花转眼又变成了一朵“祥云”,瑞气在母亲的指尖上缭绕开来……

    母亲拾棉花的时候,我也会一个人在棉田里玩耍。棉田里有一种蚱蜢叫“青头狼子”,个头大,善飞,有时候,我会追着一只“青头狼子”跑出很远;或者,蓦然惊起一只野兔,于是,人也就跟着追出去……不奔跑的时候,我通常是蹲在棉田里,找寻一种俗名为“艳柚子”的紫色果子吃,吃得入迷,竟能长时间一动不动——我藏在云层里,躲在白云间。

    母亲抬头看不到我了,就会吆喝起来:“儿子,哪儿去了?”她一声接着一声地喊,直到我答应为止。那声音在棉田里飘散开来,像从雪野上滑过,带着一种明净和清凉——多少年后,都滋滋地爽着我的心脾。

    拾好的棉花装进一个背篓,驮在母亲的脊背上,满尖的棉花雪白雪白,像一坨密密的厚厚的“云”。黄昏时分,我们回家。我跟在母亲身后,亦跟在一坨“云”之后,姗姗而行……

    至今,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拾棉花的季节,记得“白云”里像花一样绽放的母亲,记得母亲指尖上,生成的那一朵朵白云。

当前:B3(2019年10月30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