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冬天雪如花
曹雪柏(陕西)

 

    冬夜静得出奇,干冷干冷的。母亲小心翼翼地剥着白菜帮,我把剥好的白菜抱到架子车上,父亲麻利地将一棵棵白菜码得整整齐齐……今年雨水好,我家四亩地里的白菜一棵棵长得瓷瓷实实的,到了收获的季节,小院里的白菜堆得像一座小山,谁来都会称赞一番。

    几个月来,父亲几乎每天都在白菜地侍弄着,亲眼看着一棵棵白菜长大,如今,望着眼前堆得和人几乎一样高的白菜,父亲盘算着等白菜卖了就买两头猪仔,年底喂肥了补贴家用;母亲则唠叨着家里大人小孩的衣服都该换了……一家人的美好愿望,都寄托在这一堆小山似的白菜上。

    这不,父亲母亲正张罗着第二天要拉着架子车去五十里外的固关卖白菜,所以这一天天黑之前,我们要把明天拉去卖的白菜在架子车上装好。天一擦亮,父亲母亲就出发。

    冬夜,寒气逼人。为了把白菜装上车,我早已干得浑身发热。几百棵白菜很有些分量,父亲压了压车胎,又用气管子打了几下气,防止半路上车轮没气了。夜深了,终于装车完毕,借着昏黄的灯光,我看到父亲满脸的皱纹沟壑纵横,还有那沟壑里溢出的笑容。

    劳作完毕,全家人猫在了温热的土炕上……

    父亲不用看闹钟,凭着常年劳作的经验,他就能准确地判断时间。第二天天刚擦亮,我就被父亲的咳嗽声惊醒了。我迫不及待地下炕,推开门一看——呀!天地间一片白色,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,房上、草垛上、地上全都白了。再看看昨晚装好的架子车,全都被白花花的雪覆盖了。这样的天气把一家人的计划全都打乱了,去卖白菜还是不卖?父亲蹲在廊台上一筹莫展。漫天的雪花全然不理会父亲心中的焦虑,调皮地落在了父亲的头上和身上……要知道,从家到五十里外的固关,全是上坡路,其中更有一段十分难走的路——要爬上一段之字形的大坡。

    最终,肩上的责任促使父亲决定还是要冒着大雪出去卖白菜。因为这一堆小山似的白菜,要赶在冬天结束前卖掉。不然,等开了春,白菜也就干瘪、开花了……

    那一天,我一个人待在家里。从早到晚,我一直期盼着父母能早早地卖掉白菜回到家。我想着,父亲母亲一定蹲在清冷无人的街头,蜷缩着身子,跺着脚,眼巴巴地渴望能早些卖掉白菜。然而,父亲母亲那天并没有卖掉一棵白菜,天已擦黑,万不得已之时,父亲找到了在林场工作的一个同村大伯,把白菜廉价卖给了林场的食堂。就这样,父亲母亲拉着空架子车,空着肚子,冒着大雪颠颠簸簸地走上了回家的路——这些,都是后来母亲才告诉我的。

    夜色深了,雪花依然飘飘洒洒,没有半点儿要停的意思。半夜时分,我终于听到了架子车的咯吱声,一个箭步就跑出了屋——只见两个雪人拉着架子车慢慢地走进了院子。漫天的雪花打着旋儿飞舞着,透过木窗格子的灯光投在院子里,我看到父亲满脸都是冰碴,母亲的头巾上也满是厚厚的雪花。我顿时热泪盈眶,雪夜中的那两个雪人拉着架子车的身影,成为让我终身铭记的一幕。

    时隔多年,我依然忘不掉那个雪如花的冬天,而那个寒冷的冬夜,更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夜晚。

 

当前:B3(2020年12月09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