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过那条石板路
侯莉(四川)

 

    蜿蜒的石板路,从小镇街边一直延伸到乡村,从一个村庄通往另一个村庄。沿途的农田、菜地、山坪塘、竹林、农家构成旧日的山村风光。两尺宽的石板,一块接一块,缝隙中冒出密密的青草,一代又一代人从石板路走过,经年累月,石板被磨得光亮无比。

    劳作从那条路开始,上学也从那条路开始。去地里割一背篼猪草回家,然后再去学校,是最平常的作息。那时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宽裕,能劳动的都得干活。迈开步,沿着石板路走,路边的稻田水清清的,有小鱼儿游来游去,放下背篼,小心翼翼探下身,两只手悄悄围拢,将鱼儿包进手心。

    “啊,我捧到鱼了!” 欢呼雀跃。发现田里有螺蛳,便放了鱼儿去捡螺蛳,捡得忘了时间,螺蛳堆成小山,才发现背篼丢得老远,空空的。

    “遭了,猪草割回家,还要去学校。”丢了螺蛳背上背篼,一路小跑到地里,随便割点,抖松红苕藤,看上去背篼满满的样子。假象瞒不过精明的大人,回到家去,一顿骂是免不了的。

    放学了,一群小伙伴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。“看,那儿有山泡儿,我们去摘。”不一会儿,每个人手里都是满满一捧。每个季节,石板路沿途都有野果子吃,留在记忆中的尽是满足和欢笑。

    沿着石板路,走到一个山坪塘,水青幽幽的,听说最深处差不多有20米。每次经过,想在塘中尽情游弋,又不免对水深心生敬畏,所以一次也没有实践过。只向塘里丢土疙瘩,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,看着煞是美妙。

    燕伯娘家在山坪塘不远处,屋前一块菜园地,旁边一小片苦竹林,石板路在菜园与竹林中间穿过。高大的燕伯娘好像永远不知累一样,种菜、挑肥、除草,忙个不停。她种的菜肥硕鲜嫩,品相好。燕伯娘还力气大,水稻成熟的季节,两百多斤的水谷子,她挑在肩上,走在石板路上步步生风,老远就能听到她爽朗的笑。可燕伯娘那么勤劳,也只够填饱肚子,她家的屋子低矮得好像容不得她伸展伸展清瘦的腿脚。

    再往前,石板路通到了一个叫“干田板”的地方,一座典型的三合院,住着七户人家。背靠山,面对稻田,远处是连绵青山。“干田板”烟火味浓,日子虽不富裕,七户人和睦相处,农忙季节互帮互助;吃饭时,端个碗转一圈,到了谁家都让夹菜。山上田里劳作一天,回到三合院,女人们让屋顶升起袅袅炊烟,男人们裹上一支大大的叶子烟,割草回来的娃娃们满院子疯跑。晚饭后,坐在大门前,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农事、说家常,直摆得哈欠连连,“嘎吱”一声掩上门,不忘说一句“睡了,明天还要干活路”。最后一盏灯熄灭,院子静悄悄的,偶尔几声狗吠,数不清的蛙鸣、夜虫开始了大合唱。

    时光逝去,归来不是少年。

    眼前,“干田板”的院子里长满青苔杂草,人去屋空,从前的人家已经迁进了新修的楼房。院子前水田成干田,长满高高的野草,成了麻雀的乐园。

    石板路窄了,裂了,缺了角,疯长的野草遮住了石板。燕伯娘依旧清瘦,只是霜染鬓发,身板也不再挺拔,石板路上健步如飞的日子成了过去式,如今她坐在新建的小楼前看过客来往。好在精心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土地还在眼前,翠绿的蔬菜,金黄的稻谷,其实,燕伯娘心中最重的念想还是土地。门前的土路被一条柏油公路代替,车辆疾驰而过。公路对面,一家青石加工厂机器轰鸣,一车车产品沿着公路运向各地,路两边随处可见新修的二层小楼。清苦的日子成为历史,年轻人或外出闯荡,或在家创业,都在奔更加美好的生活。

    山坪塘的水更清澈了,鱼儿游得更欢畅了。塘坝上视野开阔、微风习习,令人不禁想高歌一曲。

    继续往前,石板路两边的菜地成了遮天蔽日的竹林,脑海里不断闪回那时的石板路,眼前却寻不着记忆中的模样。穿进竹林,石板路断了头。竹林边是坚固的围栏,扒住围栏使劲往里瞧,一个更大规模的青石厂正在紧张生产,露天厂区内车来人往,大型切割机作业不停。石板路被石材厂取代了,资源变成了经济。石板路断了,致富路通了。

    走过那条石板路,变了,变了。坚硬的青石让日子变甜了,或许石板路会消失不见,但一路的风景会越来越好,年轻的笑脸会越来越多,家乡容得下更多向往奋斗的心。

    走过那条石板路,走过的是一段记忆、一段心情,更是一段变化不断的日子。

 

当前:4版(2021年05月14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