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吃“茶”
赵宽宏(贵州)

    我的故乡在江苏扬州。若到扬州泰州一带去,可要记住了,所谓的吃“茶”,往往是与茶不相干的。

    故乡吃“茶”,丰富多彩,即使寻常百姓家,也无一日不与一个“茶”字相关联。不过很多时候,此“茶”实则无茶,至少茶不是主角。比如“茶饭”,原来说的是饭食,比如“茶食”,原来指的是糕点,可见此类“茶”其实无茶;还有“早茶”“晚茶”,这里的茶是当不得主角的。

    故乡的“早茶”,其实就是早餐。城里人的早茶比较丰盛,一般是面点,比如元宝(馄饨)、各种浇头的汤面、各色内馅的包子以及干丝、糕点等,少则七八个品种,多则十数种甚至数十种。农村虽没有这么讲究,但不管吃的什么,也都一概称为“早茶”,即使从前日子很穷时,喝的是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,却也会很雅地称其为“早茶”——“三太爷早啊,吃过早茶啦?”“嗯呢,早茶吃过了。”

    有早茶,自然也就有“晚茶”了,但晚茶并不是晚饭,而是介于中餐和晚餐之间的一顿加餐。汪曾祺在小说《八千岁》中对晚茶有过交待:“每天下午五点来钟要吃一次点心。钱庄、布店,概莫能外。米店因为有出力气的碾米师傅,这一顿‘晚茶’万不能省。” 干苦活、重活的体力劳动者,没有这一顿的适时补充,哪里吃得消!汪曾祺进一步交待:“‘晚茶’大都是一碗干拌面,——葱花、猪油、酱油、虾籽、虾米为料,面下在里面;或几个麻团、‘油墩子’,——白铁敲成浅模,浇入稀面,以萝卜丝为馅,入油炸熟。” 他在叙述故乡食物时还曾写道:“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。家常预备,不过取其方便。用开水一泡,马上就可以吃。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,泡一碗,可代早晚茶。”小时候在老家见农人吃晚茶,大都是中午剩下的菜粥。可见,晚茶的丰俭清晰地反映着时代的物质水平和各家的生活贫富。

    故乡还有一道待客的“茶”也与茶不太搭界,那就是蛋茶。有客而至,坐锅生火,煮荷包蛋,以蛋为茶,敬奉宾客。这煮的蛋,每客必是三个,不作兴一个或两个。没有鸡蛋,也有以圆子茶代之的,米面搓的圆子,每碗必为双数。不管蛋茶还是圆子茶,有条件的人家,还要放猪肉和糖。

    我母亲年少时父母双亡,她的二舅妈对她非常怜爱,以至爱屋及乌,对我也非常好,每次去她家,都要给我煮蛋茶或圆子茶吃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这些可都是叫人一想起就口舌生津的至味。

    每逢过年,故乡还有一道“茶”格外隆重讲究。不管去谁家拜年,主人家必将早就准备好的果子(红枣)茶、圆子茶端上桌来,一同摆上桌的还有桃酥、京果等茶食,这之中必有一盘云片糕,取“步步高升”之意。主人不停地催请:“来,吃咯吃咯,不要停筷子,吃咯。”似乎越是“吃”声不停,就越显出主人的热情好客。而客人则一边应答“吃呢吃呢”,一边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,浅尝辄止,以示“年饱”,不愿露了穷相。所谓“年饱”,即过年时好吃的食物很多,吃饱了肚子不饿。好多年没回故乡了,这一代代沿袭下来的习俗,大概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吧?只不过,如今客人的谦让并非以示“年饱”,而是缘于真正的丰足了。

当前:4版(2021年05月21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