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去的绿皮火车,消散的故城旧梦
申功晶 (江苏)

 

    我少年时,住在老宅的阁楼上,深夜,经常能听到平门火车站的声音,那“呜呜——”的鸣笛声空灵而悠远,夜深人静之际,尤显凄厉,不过,有它陪伴,总算让我的夜读生活不再孤寂。

    于是,我缠着父亲带我去看火车。我们父女俩站在铁道旁等待着,父亲侧耳倾听,远处传来声响,立马警觉地拉着我往后移,站在安全范围内。我们伫立着,看着一列列车厢,呼啸着由远及近再到渐行渐远。

    年幼的我深深记得:绿皮的是客车,黑皮的是煤车。我仰起脖子问父亲:“你什么时候带我坐火车?”父亲慈爱地摸摸我的小脑瓜:“等你考上外地的大学,就可以坐火车啦。”因此,我从小就盼着长大,长大了,就可以去外地上大学,过一把坐火车的瘾。

    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,但凡坐着绿皮车去外地读大学的,都如黄鹤似的一去不复返了。因为家乡太小,小得已经装不下他们胸中的鸿鹄之志。十九岁那年,我终于不负众望,坐上了绿皮火车。但绿皮火车的车厢环境让我有些幻灭,除了“脏、乱、差”,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泡面、火腿肠、脚丫子混合的味道。印象颇为深刻的是,有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只大纸箱,箱子打开,里面居然是一堆毛茸茸的小黄鸭。火车穿梭过陌生的荒山、峻岭、农田、江河,带着无聊的我在由南往北的岔路上飞驰,一路颠簸,去到我的目的地。

    后来就有了动车,虽然票价昂贵,但父亲极力主张我乘坐动车回家,干净舒适、安全性高。有了父亲发话,我就改坐动车,路上节省了很多时间。

    大学毕业后,我留在异地生活、工作。随着年岁渐长,乡愁愈浓。为了重拾记忆,我特地买了张绿皮车的返乡票。都说近乡情怯,在返乡之前,我迷迷糊糊做了好多个梦,梦见那占了两条街巷的祖宅,热锅出炉的生煎馒头配蛋皮汤,还梦见小巷的尽头是托儿所,幼年的我哭着闹着逃出大门,一路狂奔……半梦半醒之间,我的手脚仍在床上挣扎拍打。

    当我提着行李箱,从绿皮车下来那一刻,我怔住了,心心念念的故乡变了模样,粉墙黛瓦变成了高楼大厦,南腔北调取代了吴侬软语,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不改、鬓毛未衰,家还在,故乡却不见踪迹。我,反倒像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。我的家乡历经时代大潮冲刷、挪移,和我记忆里头的那个家乡已然迥异。可一想起自己所受到的全部滋养皆来自这片土地,纵然祖居片瓦无存,它仍是我心底最牵挂的一部分。

    我再次登上了北上的绿皮火车,看着一节节熟悉的车厢,心想,或许,总有一天,它也会和我的家乡一样,渐行渐远,最终消逝得寸痕难觅。

 

当前:B4(2021年08月04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