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间老屋
宋扬(四川)

 

    堂屋

    堂屋就是客厅。城里高楼林立,能被主人延纳入防盗门的,确是称得上“客”的。而到了乡下,堂屋可没有防盗门守卫,就连堂屋外的晒坝也是开放的。坐在堂屋里,与门口路过的人仅隔了一道门槛,是可以打招呼的。

    堂屋是一家人的“脸面”。那把西湖牌落地扇,曾是堂屋里最耀眼的存在。它大约三十老几了。三十多岁的人可说是风华正茂,三十多岁的电风扇却已老态龙钟了。年轻时它曾威武地立于堂屋之中,居高临下地俯视我。

    母亲忙完一天的活儿,鸡鸭进笼了,锅碗洗了,猪有了吃食不再嗷嗷叫了,一家人的衣服搭在晒坝的铁丝上开始滴滴答答滴水了,沐浴后的母亲坐在电风扇前的圈椅上,闭着眼睛吹风。这一天,她的双手伺候过或粗或细的粮食,熬煮过猪食,揉搓过浸满汗水的衣服。这会儿,她的手松弛下来,闲适地放在圈椅的扶手上。此时,风是仆人。只有此时,母亲能无忧无虑地享受风的伺候。米和麦子为母亲补充体能,风带走她一天的劳累,定格了母亲对幸福生活的最高想象。

    歇房

    粮仓和柜子“抢”走了我的半间歇房,我的床只能挨墙摆放,仅剩可以勉强转身的空间。

    小男生也可以把歇房打造成自己的小天地。小学时,我捉了几条鱼,放进装满水的玻璃罐头瓶里,搁在床头的凳子上。鱼在水草间游动,歇房有了生命的气息。后来我上了初中,大家开始流行往自家墙壁上贴报纸,以掩盖墙壁上的瑕疵与缝隙。我想方设法攒下一些小钱,我给土墙“美颜”的手段有点惊世骇俗——不用报纸,用纯白的纸,它们待在供销社的货架上,一毛钱一张。米汤调灰面,忙活一上午,我的歇房几乎有了砖瓦房的影子:四周,是洁白的墙壁;脚下,是父亲用水泥抹平的地面;头顶,是父亲用竹竿搭起来的“天花板”,看不到一根稻草和一星泥土。

    读初中的一天,我在歇房的柜子里发现一封信,信的第一行是“亲爱的菊仙”。“菊仙”是母亲的名字。这一发现让我羞红了脸——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这样叫母亲,我眼前不由浮现出母亲展信捧读时羞涩的脸。还有一次,我读到父亲的另一封信,讲他在干活儿的码头上被石头砸伤了脚趾,我伫立在柜子前,茫然无措,只能抹眼泪。两年才回一次家的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好吃的、好穿的,但是我却不知道这背后承载了多少打工生活的苦。

    多年后,我还在柜子里翻到了父亲的一个笔记本,本上工工整整地誊抄着他写给我的信。我读师专三年,父亲每学期都会给我写一封信。在把信塞入信封之前,父亲都会把它们誊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,是为了给以后留个念想。我很愧疚,父亲寄来的信,我从来没有过要留存的心思。重读父亲的信,读到他的打油诗“秋去冬来天气冷,勤加衣服是根本。身体健康精神旺,学习成绩天天上”,我的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了……

当前:4版(2021年08月20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