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货郎
刘杰(甘肃)

 

    “绳头、鞋底子、废铜烂铁,头发换针换丝线哩——”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,夹杂着拨浪鼓声,货郎进村了。

    在我儿时,货郎的到来绝对是令人兴奋的,很快,村子的中心区域就会形成一个热闹场。货郎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竹筐,一个竹筐上面还固定着一个镶嵌玻璃的小木箱,透过玻璃可以瞅见里面花花绿绿的丝线、玩具和针头线脑。其实货物只占一个竹筐,另一个装的则是换来的头发、猪毛、废铜烂铁甚至绳头鞋底之类。货郎大多是中年人,一副担子加一个拨浪鼓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。到我们村子一带游走的货郎,大部分是秦安的,还有甘谷、武山一带的。

    我们居住在关山林海深处,连一盒火柴都要跑到十里外的供销社去买,所以人们盼货郎来。媳妇婆娘盼货郎来,主要是为了换针换线,或者买一块头巾、一双袜子。年轻女子盼货郎主要是为了换丝线,清贫岁月里,村子里那些十八九至二十出头的女子,会把自己对某个小伙的思恋,都融进一针一线里,将并蒂莲、鸳鸯戏水之类的图案绣在鞋垫上。我至今也不明白,好多一字不识的姐姐们,哪来的聪慧,能把鞋垫做成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!那些五色丝线都是年轻女子们用自己的头发换来的,与其说鞋垫是用丝线绣成的,倒不如说是用她们的青丝织就的。邻居家的姐姐和村里的虎子哥好上了,为了给虎子哥绣鞋垫,竟把两条又黑又沉的长辫子剪了换丝线!那个年月的情爱大多隐秘而朴素,却地久天长。

    我们小孩子盼货郎是为了一份甜蜜。货郎的筐子里有我们最喜欢的玩具和豆豆糖,玩具太贵不敢奢望,但是换几粒豆豆糖还是做得到的。腊月里杀猪,我们就积攒猪毛,若是能弄到一束猪鬃就更加欢喜了,没猪毛我们就捡拾废铜烂铁,绳头、烂布鞋、塑料鞋底子,积攒起来,专等货郎进村,好换几粒绿豆大小的豆豆糖,丰富一下我们寡淡的味觉体验。哪怕只能换三五粒也好啊,还有什么能比糖对孩子更具诱惑的呢?

    货郎来的次数多了,也就与村里人熟识了,除了做生意还和人们拉闲,传递一些山外的新鲜事。货郎坐在扁担上,装上一锅旱烟,就开始卖派(方言,犹炫耀)他的经多见广了。货郎的周围会迅速围拢成一个圈,山里消息闭塞,大家都想从他的嘴里知道更多的新奇事物,哪怕明显是他添油加醋的渲染。货郎大多有各自的线路,来我们村子次数最多的是秦安货郎老范,中等个头,腿有点罗圈,其貌不扬,可他逢人一张笑脸,再加上伶牙俐齿,当真是人见人爱。老范曾和我父亲交好,有时在我家歇脚,睡上一晚,吃一两顿便饭,走的时候会留下一包针或是几盒火柴。我从老范口中得知,货郎也是很辛苦的,风吹日晒雨淋是免不了的,每天走村串户少说也要走六七十里路呢,有时候还会遭遇野兽,不是生活所迫,谁愿意做货郎呢?

    打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老范就是货郎,一直到八十年代末,快六十岁的老范才销声匿迹,因为那时候货物流通已经很便捷,货郎几乎没有市场了。昔日的山村逐渐起了变化,货郎也淡出了人们的视野,好多年不见他们的身影了,但是货郎曾经带给我们的快乐,仍鲜活地保留在我的记忆里,成为我童年生活中极为温馨的一幕。

当前:4版(2021年08月20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