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、一案、一枝莲,暗香浮动。
清代沈复在《浮生六记》里说,“以老蓬子磨薄两头,入蛋壳使鸡翼之,俟雏成取出,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,搞烂拌匀,植于小器中,灌以河水,晒以朝阳,花发大如酒杯,缩缩如碗口,亭亭可爱”。
这就有些像老儿童,举止夸张,如一幅漫画。他把莲子两头磨尖,塞入生鸡蛋中,在母鸡孵蛋时夹带其中,待小鸡雏出壳时取出,用燕窝泥加中药天门冬拌在一起,放入一个钵盂,钵中舀河水,引早晨的阳光滤晒……这样,开出的碗莲,有酒杯那么大。
苏州人善种碗莲,从前有个叫卢彬士的老人,他所侍弄的碗莲,开始叫钵莲。莲花冰清玉洁,在他以为,须用定窑、钧窑烧制的精细古碗,方能养植,碗莲由此得名。生活温润的苏州人,夏季多种碗莲,栽出一缕荷韵清香。
莲生池塘,惹人爱。一粒莲子,放在容器中清养,像沉淀水底,一动不动的鱼,吐纳一串小气泡,方寸之地,萍叶暗生,莲心吐蕊,兀自开放。
门前几行垂柳,屋后一片池塘,下雨的时候也不感到寂寞,有雨点在荷叶上弹唱。
倘若宅后没有池塘,爱莲人把莲用碗来种。莲在碗中,亭亭玉立,枯坐案头旁,便也能享受到荷塘清趣。碗莲不独是文人喜爱,有情趣的人也会养一碗莲。我到一食品厂访友,见简易办公的房舍前养了几缸荷花,屋内桌上名片缭乱,落一层灰,置一碗莲,主人忙里偷闲时便看上几眼。又在一棚户民居见有人家用旧脸盆养莲,置于屋檐下,隐隐有生气。
装碗莲的容器,可以用一只青瓷莲花钵,也可以是一只紫砂小盆。莲只要有一掬清水,便会有站立舒展下去的理由。
此时再添几尾小红鱼,在莲根须尾部戏游,“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”,一只碗,也因此变得生动起来。
疏疏清水碧叶,微微呼吸,这正是养碗莲所要的效果,它可以惹得文人喜爱地看,一眸子的欢喜,一袖子的怜爱。
中国文人向来寄情于大山水,又喜欢清新文艺小天地。养一清浅碗莲,有莲的清水里,同样也能养一碗月,莲、月风雅,共映于一只宽腹青瓷大碗中。
碗莲供养的案头,最好能对着一扇木格窗。窗子是透气的,空气流动。窗子又是房子的眼睛,以窗做衬托,碗莲的视觉效果会变得朦朦胧胧、虚虚实实。
碗莲是一个人的山水小品,它只供一个人欣赏。夏日,适宜朗读《爱莲说》,相看两不厌。
一只碗,经过烧制,慢慢冷却,沉静下来,盛过饭与粥,菜和汤。得人巧思,用它来盛数片铜钱碧叶,倏地蹿出一枝荷,俏皮而灵动。
周敦颐养过碗莲不?
我在博物馆里见到宋代的碗,斗笠、草帽形状、大口沿、小圈足,有影青、黑、酱、白诸色,纹绘婴戏、动物、植物、文字。
我有一只空碗,却不知与谁种莲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