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旧小区,封存着城市的记忆。
二十年前,我随父母从四十多公里外的小镇搬到县城的新家,所见一切皆是崭新的模样。那时县城还没有高楼,这排裹着黄色外墙瓷砖的六层建筑,在夕阳下泛着柔光,有些与众不同。新粉刷的大门还残留着淡淡的油漆味,几滴白色的涂料调皮地“点缀”在了还未安装的小区金色招牌上。
小区的院子四四方方,环抱着一个椭圆形的花园,花园里有几株新移栽的大叶榕和一些灌木,树木的叶子还没有完全舒展开,像一群初来乍到的羞涩少年。邻居阿婆把一棵小树苗种在花园的空地上,我蹲在一旁看着,阿婆说:“这是黄葛兰,长大了开花香得很!”
刚搬来的几年,父母工作的地方离县城很远,我在学校寄宿。周五晚自习结束,我兴奋难掩一路奔回小区,门卫大叔看着气喘吁吁的我笑道:“又是你这个娃娃,背个大书包还跑那么快!”我扶着腰喘着粗气在楼下看着楼上家中的灯光,知道父母早已在家等我,心中涌起一阵暖意。
二十一世纪初,小区的汽车保有量还不多,楼下院子很空旷。周末,父亲会带我到楼下打会儿羽毛球,累了我俩就坐在花台沿聊天,母亲一边做饭一边透过厨房的窗户向我们张望,我们父女俩便一齐转身,笑着向母亲挥手。父亲说:“家就像我们的加油站,周末回来加满油,下周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奋斗。”我点点头,表示认同。
老旧小区的一头连着过去,一头连着未来,向前翻阅,是写在日记里的回忆;向后翻阅,是城市更新的美好蓝图。
近十年,县城变化得很快,作为本地人的我有时出门也需要导航了,高速通车、第一批大学生在大学城入学、第一个城市综合体落户、高楼不断拔地而起……一座现代化新县城正在崛起。
小区建成至今已有二十余年,那几株大叶榕早已成了老前辈,四季的变化很难在常绿乔木的躯干上留下痕迹,它们是季节里的逆行者。秋冬时节,落叶乔木的树叶萧萧落下,那几株大叶榕却没有凋零之感,寒风中依然停僮葱翠,春风吹过,嫩芽萌出,老叶方才纷纷落下。
几年前的一天,母亲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,我在小区大门二百米外才找到停车位。走回小区,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,见曾和父亲打羽毛球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车,心生感慨,不知从何时起,小区停车成了难题。我抬头往家里的窗户望去,看见外墙瓷砖的纹路里已积了厚厚的灰尘,白色的墙面也已经斑驳。不仅如此,小区外的路面破损,小区内管道老化,墙面脱落……记忆中的新家好像突然就变得陈旧了。
我担心父母年纪大了,生活在老旧小区里会有诸多不便,但母亲却喜欢这里的烟火气,也更愿意住在熟悉的地方,后来父亲离世,连同我们对父亲的想念也藏在了这里,更加难以割舍。
一个个老旧小区,走进去是时代的变迁,走出去是变迁中的时代。近年来,党和国家越来越重视城市更新和老旧小区改造,我们的小区也开始蜕变,在保留烟火气的同时,将过去那些陈旧的、已不再适用的部分进行更换、整改和升级。水泥路面变成了沥青路面,破旧墙面改成了文化墙,拓宽路面新增停车位,实施内涝治理和管网改造……今年,小区开始加装电梯了,母亲说:“你不用再担心我住在这里不方便了,咱家小区还能再住二十年。”
邻居阿婆亲手种下的黄葛兰树苗如今已枝繁叶茂,黄葛兰的香气馥郁浓烈,盛开时阿婆总会摘下送来几朵。母亲用针线把花串在一起佩戴在衣服上,两岁的儿子见了,淘气地从外婆衣服上拽下一朵,乐得咯咯咯地笑……小区的烟火气仍在,面貌已焕然一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