锄、铲、弯刀、镐头轮番在手中挥动,母亲最忙碌的夏季到来了。
初夏拽着晚春的衣襟,急急而来。老屋后果树下、菜园墙角边,风儿燥热不安地吹来,拂动着蓬勃的秧苗。太阳热辣,涌动的暖流从村庄这头窜到那头,大地上已是生机勃勃。
铲子沉闷地扎进菜园松软的土里,新鲜的泥土翻出来,潮润的气息扑腾着,从泥土里冒出来。母亲带着陈旧的斗笠,蹲在垄沟里间苗。
菜园一角是母亲的玉米田。玉米苗借着风力和雨水噌噌地长高了一两寸了,株株玉米苗抖动着稚嫩的叶片,在风中颤动。母亲先是在垄沟站定,弯下腰,再弯下腰,靠近秧苗,坚定地挖出多余的玉米苗,瞅准缺苗的位置,将铲子扎进去又掘开一个深窝,间出来的玉米苗被摁在土窝中央,一手扶正,一手用铲子将垄间散落的泥土回拢来,埋上、压实。
母亲种了一辈子田,她眼里哪儿容得下一垄禾苗残缺。她要苗齐整,她要一行行茁壮的玉米苗在田间生长、拔节、出穗、结棒。想到这些,母亲浑身充满了力量,手起铲落,间苗、挖苗,挖挖挖,头也不抬地挖呀挖。
许是累了,母亲慢慢地直起腰,有几道裂痕的手拄着铲把,坐在地头的木墩上喘着粗气。我把一碗凉白开递过去,母亲双手把着碗沿,咕咚咕咚地将水一饮而尽,抹着嘴角的水滴,嘟囔着:“老喽,不服老不行呀,腰还来劲了,干点活要工钱!”夏风吹过她消瘦的身子,母亲理了理垂落的花白头发,抹了抹鬓角流下的汗水。
歇了一阵,母亲拎着锄头、镐头来到果树下,查看长势正旺的细辛。层层叠叠的叶片簇拥在一起,挤得密不透风。母亲俯身,拨开叶片,露出纤细而直立的茎秆,抚摸着紫棕色的花萼。直腰,看准,抡起镐头掘下去,一墩细辛被撬动起来。蹲下,双手紧握茎秆,抖落泥土,小心翼翼地一株一株扯拽开,摆放在柳筐里。疏通了气流的细辛仿若打通了任督二脉,一副欣欣然的样子。
全部种苗选好、挖出,母亲一手挎着柳筐,一手拎着铲子踱步到老屋后。一垄一垄把地掘开,一行一行摆齐细辛,埋土、踩实,一趟一趟浇灌。我唤了声“娘”,母亲没有回应,母亲看细辛苗看得入了神,她一生中把无数的表情给了土地,田记住了,苗记住了,吹过田地的风也记住了。
母亲拄着锄靠在槐树干上,目光投向新开垦的田地和栽种下去的新苗上,眼里满含希冀。
只因闲不住,母亲长年穿梭在田间地头;只因我喜欢细辛的清香,母亲就翻山越岭将一株株山间的生灵移到菜园墙角边,隔几年翻栽一遍。
老天看着母亲弯腰、直起,把自己的热情付之鸡鸭鹅狗,奉献给果树土地,老天收起云,变成雨,再下到母亲的田里。瞅见汗珠子成河流下,就招来一阵风,让母亲享享凉。
忽然间,母亲就老了,更多的力量从她的身体离去,可她仍然以年轻的姿态挖动着田地、庄稼、秧苗,翻动着春夏秋冬。时光在母亲的心里失去了威严,夏天在母亲的挖动下活跃、灵动起来,母亲挥舞着农具,在一株玉米、一颗细辛、子女心中铺垫着沉甸甸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