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洒满山谷
◎ 付令

 

    爷爷的月饼是藏在床下的。在婆婆的责骂声中,爷爷变魔术般从床底陶罐子的盖子上拿出一个大饼子,递给了我。是的,我看到是在盖子上,而不是罐子里。那是一个实心的饼,除了细碎糖粒没有其它花里胡哨的馅料,焦香的外壳上则撒了一些芝麻。虽谈不上有多可口,但充满魔力的出现还是吊足了胃口,饥肠辘辘的时候,便也成了甘旨至味。

    爷爷兑现承诺,着手准备中秋节的白糍粑。赶场买来糯米,用清水洗净,浸泡一夜后放入甑子里蒸熟。在石臼里用石杵舂成米团,再压成饼状。外面裹一层炒熟的糯米粉,免得粘连,一个个排好放入簸盖晾起来,大功告成。

    中秋那天,大小姑姑两家人也回来,一大家子人聚在了一起。月亮从远处的山巅升起来了,那么大,那么亮。月光洒落,屋顶镀上银色或微微带点金色,银辉也穿透了筒子楼大通廊的栏杆,铺满门前。四周都是山,眼前是一个刚刚好的盆地,刚好能够容纳工厂和家属区。这个山沟,不大不小,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。

    我比大小表弟略大,需要上晚自习,一下课便跑得飞快。和枯燥繁重的学习相比,外面的世界更精彩。头年到家只看了中秋晚会的尾声,李谷一老师正在演唱主题曲《神州一片月》。这年,中秋晚会时长加长了,我便看了更多。看电视的间隙,我却担心着父母考问学习情况,毕竟初中以后数学成绩就下滑了,拖后腿,加上自己贪玩,排名一路下滑:年级第二,第八,十几,三十几……摸底考试结束了,但没出分,被问一次,担心一次,干脆说没考,免得唠叨。还有一些伤害来自攀比。大表弟比我更贪玩。我们玩起成语接龙游戏,我和小表弟不相上下,大表弟落了下风,被大姑姑和大姑父当面数落“将来只有当工人,摇车床”。大表弟突然也不开心了,收起笑容,脸上写着对未来的惧怕。

    煎好的糍粑终于出锅了。山巅上镀上了银色,树枝披上缎带,地上铺满清辉,穿过栏杆的月光,还有白糍粑,那一刻都闪着亮,宁静、祥和,像一曲缥缈的夜曲,散发着桂花淡淡的清香。“唉,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小姑父劝慰。大人们讨论,下乡、返城,哪一样不是充满未知,结果也都走过来了。婆婆招呼大家来吃糍粑,外焦里嫩,韧劲十足,糯香满嘴。大人们便再也没说什么,只是望着我们三兄弟,脸上溢满笑容。

    少时对未来的憧憬伴随着丝丝忧虑,很多是宿命的——大表弟当年留着飘逸的斜刘海,背地里嘲笑过小姑父头顶的“地中海”,人到中年的他自己也有了“地中海”。当然,工程师小表弟也毫不意外得以遗传。至于“啤酒肚”,大姑父说是海量才可以,傻傻的我们还挺向往,觉得豪爽。结果现在,原本清瘦又最不豪气的我,肚子一旦套上“救生圈”就怎么减都减不下去。

    多年后,在异乡片片月光下,我总是想起那个山谷洒满月光的夜晚。糯香萦绕心间,经年不散。

 

当前:B3版(2023年09月28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