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下摸秋
◎ 徐成文

 

    那年,我师范毕业,被分配到川鄂交界的一所农村学校。我们几个困在山坳里的年轻小伙子,总想身长翅膀,飞出闭塞,飞向外界。

    那年中秋,恰在最煎熬的周三(那时中秋节还不是法定假日)。白天喧闹的校园,因为学生的离去而变得寂静冷清。校长说:“老师们,今晚来我家吃饭赏月。”有饭可吃,有月可赏,我们比学生们放假还高兴。

    在校长家饭饱酒酣,回寝室时,寂寞惆怅竞相袭上心头。“摸秋去!”一语点醒众人。于是,我们或独行,或结伴,向学校周围的田地出发。

    那晚的月,明晃晃的,将漆黑的大地,照得透亮。我和教体育的张老师一同,向学校旁边的一条小沟迈进。小沟的坎边,不知是哪家勤劳的大哥,将一块本来坑洼的边角地侍弄成平整的菜地。那块菜地里,有鲜灵灵的秋茄子,红艳艳的小辣椒,生机勃勃的小白菜,昂扬向上的小葱苗……满地的丰收,随意铺张着。

    小白菜胖乎乎的,感觉自己似乎在扼杀一个鲜活的生命,我不知从何处下手。张老师从裤腰带上解下水果刀,弹簧一按,寸长的水果刀在月光下寒气逼人,似乎要一展自己的锋利。我的耳畔,是万马齐喑,是金戈铁马,是风啸鼓鸣,我的手都在颤抖。张老师粗壮的身子造就了粗犷的性格——“矫情个啥!”他对着小白菜的根部,一刀割去,一窝刚才还在吮吸露水的小白菜,瞬间离开泥土,“血肉模糊”地躺在我们的布口袋里。

    仅此一窝!我不愿我的贪婪让小白菜的同胞们命丧黄泉。我们顺手扯了一小把旁边的小葱苗,想让翌日的面条里,飘散些葱香。

    “呵,老师,多弄点。家里有刚挖的红薯,要不?”我们正拍打沾泥的裤脚,小白菜的主人——王大哥如擎天之柱,矗立在我们面前。王大哥的大女儿在我班上就读,天天教育学生要“文明礼貌”“自尊自爱”的我,低头不语。“老师,不关事,都是自家栽种的。今晚不是摸秋么,大家就是图个热闹,凑个新鲜,哪家的菜果不都一样么!”王大哥举起右手,向我们炫耀着他的摸秋战果——一把火红的小辣椒!

    原来,大家都在摸秋,你摸我家,我摸他家。谁谁谁的“秋”被摸最多,哪哪哪的“秋”无人问津,可是翌日田间地头的新闻头条。

    从那条小沟返回学校,月亮朗照,秋风徐来,两个花色的身影,在一片南瓜地里弯曲。不用问,她们如我们,都是摸秋之人。这样想着,就不觉得她们的行为有何不雅。“两位老师也来摸秋啊!”本不想惊扰她们,但年少的那位姑娘却主动问好。这不是街上开餐饮店的李梅姑娘么!李梅的餐饮店是街上为数不多的店铺之一,一来二去,我们几个单身汉就与厨艺不错的她混了个眼熟。“嫂子,他们是学校的老师,经常照顾我的生意呢。”李梅说,嫂子刚过门没多久,母亲想让儿媳早点怀上孙子,也来摸秋,摸个南瓜(“南”“男”谐音),希望能生个大胖孙子。

    张老师是本地人,他说,其实很多人出来摸秋,都是想实现心中的那个理想——夫妻俩想添个女儿,就去摸扁豆(扁豆亦称“蛾眉豆”);家有小孩读书,希望小孩聪明,就去摸小葱(“葱”“聪”谐音);开店设铺,走马奔波,都渴望自己收入丰盈,就去摸“菜”(“菜”“财”谐音);那些新婚的夫妻,希望百年好合,白头到老,就去摸白菜(“白”“百”谐音)……

    摸秋虽然带有“偷”的行为,但在淳朴的乡间,大家摸秋只是图个吉兆,所摸之物,点到为止,意思意思,绝不会大范围的采摘。平日里,大家对辛勤侍弄出来的作物,珍惜得像家里的宝贝,唯独摸秋这天,偷和被偷的人都觉得非常幸福。

    那年摸秋,永远是我脑海中中秋夜最生动最鲜活的记忆。

当前:B3版(2023年09月28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