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闲吃瓜子
◎ 彭晃

 

    瓜子,当推冬日第一闲。丰子恺在《吃瓜子》这篇文章里说,中国人人人都具有三种博士的资格,拿筷子博士,吹煤头纸博士,吃瓜子博士。这三者,的确是中国人独得的技术,其纯熟深造,想起了可以使人吃惊。

    在诸多零食中,瓜子有着平民的光泽。冬闲吃瓜子,老少皆爱,上得厅堂,下得厨房。过年待客,日常消磨光阴,庆贺新妇进门,添丁进口,或送别一位老人离别他的风雪柴门,都离不开瓜子的身影。

    瓜子身上,牵系着悠悠往事。儿时在乡下,最喜欢赶庙会。一个老人,推着三轮车,远远地吆喝“瓜子”“瓜子”,声调缓慢而深远。五分钱一包,一张纸折成三角盛着。几个小伙伴分着吃,手上嘴上都是黑的。这场景,像日历上一幅泛黄的旧画。

    小小一把瓜子,演绎生活的妙义。咸的,甜的,五香,鸡汁,干炒,奶油,喜欢什么味道,都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选。但即使最简单的五香瓜子,也要经过清水浸泡、大火小火的烹煮、加料、炒制、晾干、包装。这过程,与我们的生命旅程如出一辙——磨砺,是人生的必经。

    现在,瓜子出现在一只淡绿微凉的果盘内,随意而漫不经心地摆放着,像是丰子恺的漫画小品。我斜斜地躺在沙发上,半靠一个抱枕,拿一本书随意翻看。沈从文的湘西,刘亮程的村庄,李汉荣的南山,远去的故事,像一朵一朵的小菊在水中盛开。瓜子伴书,犹如花生佐酒,心境甚是逍遥。

    吃瓜子的重点不在吃,而在嗑。同样是嗑,却有着境界的高下。闲来无事的妇人一边嚼着飞短流长、鸡零狗碎,一边用臼齿格地一咬,再吐出来,用手指去剥,一派吃仁吐皮的无赖气。优雅的嗑法,则是三五贴心闺蜜小聚,皓齿红唇,叩合轻舔,用门牙去咬它的尖端。咔的一响,壳的两瓣尖头便向左右绽裂。那手敏捷地转个方向,头也帮着微微一侧,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门牙间,用上下门牙咬住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来吃。声音清脆可听,姿势妩媚动人,连丢去的瓜子壳也模样姣好,如朵朵兰花。

    张晓风笔下,瓜子带有温馨的格调。夜深了,夫妻两人各自看着书,各自嗑着瓜子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孩子们也爱瓜子,可是不会嗑,把嗑好的白白的瓜子仁放在他们白白的小手上,他们总是一口吃了,回过头来说:“还要!”围炉而暖,爱人的陪伴,对孩子的疼爱,都在一把瓜子中缓缓闪现。

    其实,写散文和吃瓜子是一个道理。散文形散而神不散,且情景交融,轻点慢晕;瓜子散而紧致,精心炒作,细嚼慢咽,二者都需要耐心,一点一点咀嚼品味。而日子,一天一天像嗑瓜子一般过着,细细碎碎,不缓不急。世事安稳,岁月静好,一颗心就是妥帖的。

    就这样过冬天吧,等着大雪倾城,住在一粒瓜子里,自有十里春风。

 

当前:B3版(2023年12月19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