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一片树林中行走，空林寂寂。

    叶已落，枝已枯，就连地面的杂草，也枯了。冬寒，肃杀了一切。行走空林，脚下窸窸窣窣，不时传出草梗断裂的轻微的咯吱声，似是寂静中的一声声短促的叹息。枯草、败叶，荆棘、断枝，支离的藤蔓，虫的残骸，鸟的遗粪……地面上的一切，触目皆凉。

    冬风如虫，冰凉地爬过人心的寂寞。凉生寂，冬凉加剧了空林的寂寞。

    想到一个词：空谷足音。可，空林无音，行走的脚步声，生生地被枯枝败叶淹没了，以它们的腐朽和败落。

    一个人行走，便愈加觉得孤独。不过，也觉得美，有时候，孤独也是一种美。

    树林只剩下一根根的树枝，树枝，如戟如剑，刺向清冷的碧空；树枝，也纵横，也交错，以其特具的方式切割着林中空间，切割成种种图案；图案，又粉饰了天空，于是，天空的蓝，便也变得支离破碎、斑驳陆离了。

    斑驳陆离的林空，很美，一块块蓝闪烁，似为天空镶上了一面面不规则的镜片。

    于是，空林显得愈加疏旷。空林荡荡，感觉一切如流水，在涌动，在流淌，在扩张。涌动的空气，流淌的风，扩张的意绪——行走中，不断涌出的意绪。

    风不大，像一个顽皮的孩子，在空林中蹿跳。蹿跳在地面，便是落叶蝶舞；蹿跳到树梢，就是树梢轻微的颤动；蹿跳到一只鸟的身体上，就能看到鸟的羽毛，扭出一个浅浅的漩涡；蹿跳到人的脸上，便是一阵轻寒。

    顺着一棵树，向上望去：天真晴，也真蓝，一种幽幽的蓝，深远，深透，让人油然而生一份遥不可及的失望感。

    好在，有冬阳。阳光很弱，橘黄。

    阳光在林空飘浮，在树枝上流淌。橘黄的阳光，在林间恍恍惚惚地闪烁着，眯眼望去，很迷离，很堂皇，也让人觉得美。看向远处，阳光竟然是碎碎的，碎碎的。阳光也被切割了，被一根根的树枝，还有一缕缕的风，切割了。

    我在林中行走，茕茕然，踽踽然。

    我看到前面不远处，三两只花喜鹊，正在蹀躞觅食。走近了，花喜鹊喳喳鸣叫几声，霍然飞上了树梢。一群麻雀，从远处飞来，在阳光下，飞如星点，哗然而落，栖止在几棵树上，唧唧唧地叫亮整个空林。

    树林，靠近一条河流。因此，我还看到了乌鸦，看到了雪鸡……

    叶落了，枝枯了，但许多鸟儿还在。

    我在空林中行走，俯身，拾起一段枯枝，我从枯枝上看到了从前的绿叶和曾经开过的花。我从地面上，觅得了一只枯蝶，是一只蝶的枯尸，但它却让我看到了春天：姹紫嫣红，蝶飞蜂舞，那是一个华丽的季节，也是一个热闹的季节。

    我的眼光，落在一棵棵枯树上。

    我知道这些树，虽枯，却是枯而不死。在一定程度上，枯就是一种记忆，而记忆也是一个节点，连接着过去和未来。树枯，是一棵树生命季节的必然历程，它只是一次暂时的退场，本质上，却是自身生命的一次重新酝酿和积累。

    我知道，那些鸟儿，或许，就是新生命的呼唤者。

    在鸟儿们的声声呼唤中，一个新的春天即将到来。

    到那时，芽将新生，花将盛放，树林将重新郁郁葱葱。

    所以说，空林，是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美的。而这种更深层次的美，正在于空林的酝酿和积蓄——它，酝酿、积蓄着一个新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