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说乌桕
◎ 姚中华

 

    少时学唐诗,读到张继的《枫桥夜泊》:“月落乌啼霜满天,江枫渔火对愁眠。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。”十多岁的我把它背得滚瓜烂熟,并叹其意境之美。后来,不知在哪本书上读到对该诗的注解,说枫树多长北方,且不喜水,而南方水边多生乌桕树,两者都有逢秋叶红的习性,因此认为诗里的“江枫”指的不是枫树,而是乌桕。

    我那时没有见过乌桕树,心想,不管这种解说是否成立,乌桕一定该是非常美丽的树种了!从此对其心生向往。当然,这不过是一种书生情怀,很快便湮没于红尘俗事。

    一直到2013年,当我到安徽塔川游玩时,才见识了乌桕树,虽然已是晚秋,错过了观赏乌桕的最好时节,仍然为乌桕的美所震撼。

    它们或一株独立,或三三两两,矗立在山岗、田埂、溪边,高大粗黑,苍劲虬曲。有的一身红叶,在萧然的秋色中临风独放,令人想起古时候那些着了盛装站在村口盼望夫君的徽州女子;有的落叶已尽,条条枝丫像剑戟一样四下伸张,犹如一个个保卫村庄的武士;有的挂着一半的红叶,秋风一起,簌簌作响,像寒冬里劳作喘息的老农……

    乌桕红叶,是塔川秋色的主角。对落叶树来说,树叶多经霜而黄,而红,有一种别样的美。说起红黄叶,虽然还有枫树、银杏、鸡爪槭等树木,但我最爱的还是乌桕。银杏、无患子的叶子呈现一种艳丽的明黄色,鸡爪槭叶则是鲜艳的血红;枫树和梧桐其叶往往在变色的同时枯萎变形,表面变得“锈迹斑斑”,整体呈现一种暗黄色。乌桕红叶则不同,是一种红中带黄的琥珀色,叶面整洁亮丽,晶润如玉。如果把落叶树比作人的话,那么银杏、无患子等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,梧桐和枫树是满面沧桑的老人,而乌桕树,则是一个经历了风霜雨雪之后依然踌躇满志的中年人,它最切合秋天这个季节。

    细观乌桕树,满树红叶颜色并非整齐划一,随受到日照的不同而变化,由黄到红,由曙红、嫣红到猩红,形成一种层次梯度;就是一张叶片上的红色也浓淡不一,像一块天然的琥珀。秋风一吹,满树红叶簌簌作响,摇曳生姿,让人想起雍容华贵、仪态万方的中年美妇。

    吾乡属江南水乡,正如本文开头所说,以前确实有很多乌桕树,那时人们用乌桕籽来榨油,是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。后来,榨油不用乌桕籽了,乌桕树也渐渐绝迹。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有在古诗中感受乌桕的美。南朝《西洲曲》有 “日暮伯劳飞,风吹乌臼树”一句,很引人遐想。

    现在大搞森林城市和美丽乡村建设,吾乡的乌桕树也渐渐地栽种起来。几年前我住在城里的时候,小区东边的公园里就有一株乌桕树。秋日归家,就见她一袭红衣立于湖边,她没有塔川那些大乌桕树那样遒劲的雄姿,但她婀娜的身姿,琥珀般的红叶,在这个水乡公园里也是特别吸引眼球的。

    两年多前我搬回老家镇上,那年秋,欣喜地发现老屋西边的小树林里有一排红叶树,那火焰般热烈迷人的红色吸引我走过去——果然是乌桕树!如此,每到秋天,我都要到这排乌桕树下坐一坐,走一走,踩着如碎玉般的落叶,沐浴着树缝里漏下来的琥珀色阳光,犹如置身于一个琥珀建造的宫殿……

    现已入冬,乌桕树卸下红装,绽放出满树的白籽,远望犹如白梅盛开,正如元人黄振成《东阳道上》所言:“前村乌桕熟,疑是早梅花”。

 

当前:B3版(2023年12月19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