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的雪夜归途
◎ 马海霞

 

    外公眼神不好,虽然戴了一副“酒瓶底儿”,但矫正视力很弱,世界之于他依然朦胧一片。外公年轻的时候,在外县的小学教书,那时交通不发达,外公回家要步行十里路赶到火车站,坐火车到县城,再从县城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。

    外婆说,外公每月回家一趟,每次到家都是深夜。外婆耳朵灵,外公到家门口,门环叩两次,外婆就听到了,小跑着去给外公开门。有一年冬天,雪下得特别大,外婆算着日子,外公该回家了,因为第二天是外曾祖母的生日,外公肯定赶回家,还要给外曾祖母割一斤牛肉,包饺子吃。这在那个年代可是大餐,只有外曾祖母过生日,外公才舍得花钱。

    外曾祖母却说外公不会回家,让外婆闩门睡觉。外婆和衣而睡,耳朵听着门外,一直等到深夜,外公也没回家。第二天,外曾祖母对外婆说:“我说他不会回来,你现在信了吧。”见外婆疑惑便继续解释道,“我的儿子我了解,雪天路滑,他视力又不好,赶夜路回家,肯定会害我担心牵挂,这不是孝顺,真正的孝顺是他平安,我心安。”

    一周后,外公回来了,给外曾祖母割了牛肉,补过了生日。外曾祖母问他下雪天在学校咋过的,外公说:“和学校男老师一起围着炉火吃烫豆腐,还用干牛粪烤了红薯吃,吃完饭躺在炕上看书。”

    外曾祖母对外婆说:“你看看,他在外过得比家里自在。”

    从那以后,一有雪天,外婆便安心睡觉去了,再也不用等外公,因为她知道外公是不会在风雪夜赶夜路的。

    不做“风雪夜归人”,后来成了外公的家风,虽然外公家的孩子视力都一等一的好,但外婆说了,有了孩子才知道外曾祖母的心,雪天路滑再走夜路,做娘的真是担心得要命。

    我记得上小学时的一个雪天,外婆的邻居大牛半夜突发急病,吓得大牛爹赶紧求助外公,央求舅舅开着拖拉机把大牛送去县医院。外公二话没说便喊醒舅舅,等舅舅把拖拉机发动起来,一家人也把大牛抬了出来,外公也跟去了医院,等医生诊断完,大牛住了院,外公嘱咐舅舅,让他待在医院帮着大牛爹护理大牛,他回家报平安。

    那一夜,外公一路“出溜”着回了家,外婆一直敞着大门,外公披着一身“雪衣”进的屋,进屋还没来得及掸落身上的雪,便差外婆去告诉大牛娘,大牛没事,医生让住院观察几天。

    我问外婆:“外公咋成了‘风雪夜归人’了?”外婆说:“他回来了,家里人才能放心呀,要知道你舅舅雪夜开拖拉机送人,我一直揪着心,怕路上出问题,更别说大牛娘牵挂生病的儿子了,肯定如坐针毡。”

    彼时没有电话,有事远靠邮差,近靠人传话,外公那些雪夜归与不归的往事,如旧时炉火,温暖着光阴。

 

当前:B2版(2024年12月24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