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一岁一柴垛
赵启喜(湖北)

 

    我出生在鄂西山区,小时候,家乡人过年前都会在房前屋后码起一堆堆柴垛。因为柴与财谐音,柴垛高,象征财运旺,来年的日子会过得红红火火。于是,那些高低错落、形状不一的柴垛,犹如一尊尊凝固的雕塑,在我心中,成为故乡的符号之一。

    进入腊月,家家都要上山砍柴,或背或扛回家来,码成柴垛。码柴垛有讲究,既要眼力又要体力。树木弯弯拐拐,粗细长短不一,要码得稳、码得齐可不简单。先要用石块或砖头作柴垛的基底,然后在上面平铺一层粗木料,再在粗木料上横着正反交替地摆放柴禾,铺好第一层,用木榔头一下一下地夯砸平实,再码第二层、第三层……看高度差不多了,就码成屋顶状算是封顶,上面还要再铺上一层麦秆、茅草或杉树皮等材料,下雨时,雨水就会顺着那“屋顶”滴落到地面,如此才能让柴垛一年四季保持干躁。

    记忆中,正月初一,一家人要轮流抱一根柴进门,放进灶膛里,燃起旺火,祈愿“财”火兴旺、如意吉祥。有一年夏天,一场暴风雨把堰塘边的一棵柳树刮倒了,树蔸子裸露出来,盘根错节的,一部分还扎在泥土中。入秋后,我们三兄弟找来锄头、斧子,费了好大劲,把整个树蔸子刨挖出来,经过一秋一冬的日晒风吹,成了上好的柴禾。除夕夜,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笼屋里,用这个树蔸子烤火守岁。母亲从柴垛里找出一捆干燥的黄荆(谐音“黄金”)做引火,燃烧的树蔸子火光四溢,发出“呼呼呼”的声音,母亲说:“树蔸子燃得欢,来年财满贯。”下半夜,我们借着树蔸子的余烬烤起红薯、糍粑、花生、芋头什么的,边吃边听故事,不知不觉迎来了新年的曙光。

    柴垛也是孩子们的乐园,不管是白天还是傍晚,雪天还是晴天,总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在柴垛间玩游戏,有的捉迷藏,有的摸鸟雀,有的放飞筝,久而久之,将柴垛两侧摩擦得十分光滑。我小时候玩得最多的是老鹰抓小鸡,男孩女孩结成一群,双手紧抓着前一个人的衣服后摆,左右躲闪,东倒西歪,不一会儿就累得大汗淋漓、口干舌燥。歇息时,从柴垛里抽根长长的木柴,敲击柴垛顶上挂着的冰凌,一阵叭叭叭的脆响,摔下来的冰凌在阳光下亮晶晶的,拾起一截放进嘴中,浑身打个激灵。

    天空放晴时,妇女们会把装针线的簸箩端出来,一边靠着柴垛晒太阳,一边做着缝缝补补的针线活,手中飞线,嘴里拉着家常。有几个年轻胆大的媳妇还攀爬上柴垛,亮出嗓子,唱起山歌来:太阳出来一把火,晒得小妹无处躲,大哥草帽甩给我,你就打个光脑壳……唱着唱着脸就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,红得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。太阳缓缓下山,暮霭四起,柴垛仍热闹不减,麻雀、斑鸠、喜鹊、鸽子等鸟儿归巢,在柴垛间呼朋引伴、穿梭不停,一直到星月悬空才归于平静。

    白云苍狗,一年一岁。如今,乡村变化日新月异,农民生活今非昔比,柴垛在故乡的身影渐行渐远了。但每当看到缕缕炊烟时,存放在我心中的柴垛瞬间被点燃,熊熊的火焰,给我带来久违的温暖。

当前:B3(2021年02月10日) 上一版 下一版